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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郁的查问会过后自然而然成为秘密共同体的手塚和柴崎偶尔会结伴出门喝酒。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
“……所以啊,我觉得他们的恋情会修成正果的。”
听了柴崎这口吻大变的纯情可怜的发言,手塚差点把嘴里含着的酒喷了出来。不过柴崎并不理会手塚,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虽然经历了不少曲折,不过那两个人没问题的吧。”
哦,那两个人吗。虽然柴崎省略了名字,不过她指的是哪两个人根本不消多问。
“他们不是开始交往了吗。这样的话,用不了多久……我想他们就会结婚的。”
柴崎坐在吧台的凳子上。她大概没有注意到,自己正靠在手塚的肩上。
柴崎食量不大,虽然还是和平时一样先吃过东西再喝酒,但今天却醉得很快。
手塚向酒保要了杯水,趁着柴崎分神的时候加进了她只剩半杯清酒的杯子里。
“我啊,觉得自己是能够祝福他们的。倒不如说,我还巴不得他们早点结了算了。……直到昨天我还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是到昨天为止?”
“因为我察觉到了。”
柴崎啜了一口酒。
察觉到什么——听到手塚的追问,柴崎噘起嘴来又啜了口酒。这张侧脸很有卖点——这是她常常用于评价他人的标准。不过说到底……
——我可是不卖的。
白天一点都不可爱的女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坐在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这样的绝景,岂是几捆钞票能取代的。
终于,柴崎轻轻地开了口。
“……结婚之后,那孩子就会搬出宿舍了。”
这回嘴里没有酒了,于是手塚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啊!”
“不,没什么……”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我会祝福他们的!”
不,不是的。笑点不在那里。你知道自己现在成为了多么可爱的单纯的女孩吗?和白天的样子可是天差地别啊。
“可是现在,我和笠原同住很快乐。不过,她的恋情我也是很支持的。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很迟钝,而且都爱意气用事,情路看样子会很坎坷。不过我知道,一旦顺利的话他们两个人就会走到最后。因为我很聪明嘛。”
在这种时候故意说些不可爱的话也只能起反效果了。
“然后呢,要是笠原搬出去了……”
“我想她不会搬太远的吧,毕竟她是战斗职种。顶多就是搬到基地里的官舍去吧。”
“谁在纠结这个问题啊你这木头人!”
那你就别毫不戒备地靠在这个木头人的肩膀上嘛。手塚心里这么想着,还是欣然承受了柴崎的指责。
“笠原搬走以后……现在的宿舍大概就是我一个人住了吧。然后呢,最近我有一次先回宿舍,环视了一下之后突然发现……”
手塚觉得肩头的柴崎的重量又增加了些。
“……宿舍好大啊,要是一个人住的话。你知道吗?”
“实在遗憾。除非升到三正,否则男性这边都是四人间。直到三正才能住到二人间,所以我跟这种奢侈的感慨多半是没缘分的。”
“白痴!白痴,白痴,白痴!很大啊!我说了很大啊!”
……往酒里掺水的时机估计还是迟了一步。这实在不像柴崎的作风,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撒娇的女孩。
“知道了知道了”,手塚说着伸手捂住了柴崎的嘴。柴崎长得很漂亮,稍有动作就会吸引周围的目光。手塚知道四周的客人已经看了过来。
“痛!……你别咬我啊,刚才那一口好痛的。”
“吵死了,还不都怪你不知道。”
不知不觉间柴崎已经完全进入了发酒疯状态。既然如此,说不定让她喝到不省人事会更加仁慈。要是柴崎知道自己在手塚面前露出了这等丑态,想必会成为她一生的污点吧。
“一想到笠原再也不会回到那个房间……”
不过我会支持他们也会祝福他们的——柴崎反反复复地说着。
“可是……”
“你会觉得寂寞?”
手塚把柴崎嘴硬不肯说的话代为说了出来,而柴崎并没有否认。她又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总而言之,明明没什么大事却把自己叫出来,还发展到目前的状况,原因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柴崎本人坚决不肯承认。想必是这突然察觉到的事实让她颇为动摇吧。应该是动摇了。这些手塚还是明白的。但是——
这种时候被叫出来的人是自己,这一点又该怎么解释,手塚还不太清楚。
若有若无,朦朦胧胧。自己和柴崎的关系是很微妙的。
手塚觉得,柴崎今天稍微越过了这条线。所以,他决定效仿那个自律的上司。效仿那个上司常常下意识地向差点让他公私不分的部下做出的动作。
他伸手抱住柴崎的背,哄人似地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几下。
“这没什么矛盾的。你能支持和祝福笠原是很正常的,会因笠原搬走而寂寞也是正常的。为笠原离开而寂寞并没有错。如果那两个人能顺利走下去,你一定是比任何人都乐于祝福的。”
——大概会以比任何人都要别扭的方式。这句话,手塚决定不说出口。
“不过,你同时也会感到有些寂寞。这是因为你喜欢笠原。”
“……你分析起别人的事来倒也挺冷静的嘛。”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
柴崎说着把脑袋靠在了手塚的肩的内侧。
“你啊……”
已经完全踏入私人领域了。柴崎的头发和肌肤散发出花的清香。柴崎是不喷香水的,能闻到这种味道的距离绝对已经突破了朋友的界限。
你该感谢我钢铁般的自制力。
手塚板着脸要了杯勾兑的白酒。老板娘操着一嘴京都口音,算是常来光顾的两人的老相识了。
“来~了。”老板娘以柔软的京都口音回道,接着一边把酒递给手塚一边说:
“你的同伴,今天可真能撒娇呢。”
“她好像醉了。”
手塚苦笑着接过了杯子。
“情敌是朋友?”
老板娘大概是从今天座在吧台上的柴崎的话里,再加上老主顾的交情自己察觉到的吧。
下次在这家店里莫名被捉弄就是你了,自作自受——就在手塚心里寻思着这些的时候,他终于注意到了。
“情敌……是说,我的吗?”
“不是吗?”
我自己一定也醉了,虽然没有柴崎那么严重,但一定是醉了。
“或许……是这样吧。”
老板娘微微一笑,离开了。
郁的爱情一旦开花结果,那么她有一天就将离开宿舍。柴崎发觉这个事实之后会如此动摇,那么,那么——
如果我得离开这里去向远方,那么她又会有多大的动摇呢。
这个假设在瞬间就被驳回了。
哦,是这样啊。诶,原来如此。嗯,等你安顿下来就送点特产来给我吧。得要是好吃的才行哦。
大概也就是这样吧。
“我好恨啊,老板娘。”
在老板娘再次经过两人身边的时候,手塚板着脸就说了这么一句。老板娘再次微微一笑,施施然离开了。
手塚并没有打算要领悟。柴崎对手塚的情感一无所知,靠在他身上陷入了梦乡。在已经完全侵入私人空间、甚至闻得到对方体香的距离下,领悟到这个事实就让人太难熬了。
手塚不得不背着完全睡死的柴崎回去。
——偏偏是在今天。
偏偏在我察觉到自己的感情的日子里,陷入非得克制自己背你回家的丑态。
直到手塚穿上外套,柴崎也没有要起身的迹象。
不过在走了一小段路之后,柴崎似乎就因手塚后背的晃动而醒来了。
“……所以说……我会祝福也会支持的……可是……”
“我知道啦,因为你最喜欢笠原了嘛。”
“因为她很可爱嘛,你不觉得她很可爱吗?有时候我都要怨恨堂上教官了,那个呆瓜。”
“笠原也很迟钝,所以他们两个半斤八两。”
“明明是个呆瓜,却总有一天会来横刀夺爱呢……”
醒着睡着都是笠原吗。
一边应和你不知是牢骚还是哭腔的醉话,一边向宿舍申请延长门禁,还要背着醉成一摊烂泥的你回基地的我就这么被完全无视了吗。
一想到这里,手塚心里就涌起了一种孩子气的情绪。
“要是我呢?”
柴崎一下停止了抱怨。
反正都醉成这样了,明天肯定不会记得这些事的。
“要是我不在了,你会怎么样?”
柴崎没有回答。
“反正你只把我当成是个便利的跑腿吧。”
当然我并不在意这个——手塚有些讽刺地嘟囔道。
搭在手塚的肩胸一带的柴崎的手突然动了起来。
“……既然你要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柴崎一边说,一边开始解手塚的衬衫钮扣。从领口开始,一个,两个,三个。然后她强行拉开了手塚的围巾。
“笨……蛋,冷得要命的你干嘛呢,还不快围回去你个忘恩负义的!”
从敞开的领口钻进来的冷气让手塚惨叫一声,却听得柴崎略有些愠怒的低语。
“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问这种问题。”
脖子根部被柔软的温度所触碰。
然后——受到了强烈的吸吮。
“笨蛋,松口!”
会留下痕迹的。在担心这点之前,手塚已经被无法否定的快感所动摇了。
“我要把你丢下来了……”
“做得到的话你就试试呀。”
柴崎一边说一边故意又吻上了同一个地方,她知道手塚无法反抗自己。
手塚再也没有精力回话,只有无言地承受,直到背上那个烂醉的女人满意为止。
柴崎终于挪开了嘴唇。
“嗯,很完美。”
柴崎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接着,她又熟门熟路地扣上手塚的钮扣,把围巾卷了回去。
“……你要是酒醒了就自己走啊。”
“不要。”
柴崎撒娇似地晃了晃双腿。
要是再乱说话被印上第二个“作品”可就麻烦了,所以手塚倒也没有强行放柴崎下地。
“哇,柴崎居然醉成这样!太少见了!”
原因不就是你吗——根本没力气说出这话的手塚在宿舍大门口把柴崎交给了“情敌”。
在被郁搀着走向女子宿舍楼的路上,柴崎回头看了手塚一眼。然后狠狠地吐了吐舌头。
“手塚大笨蛋!”
“怎么,吵架了?”
“没有。手塚是个笨蛋,只是这样而已。”
听着渐行渐远的两人的对话,手塚感到更加无力。他不由得伸出右手揉了揉太阳穴。就在放手的时候,他发现手掌上也留下了轻微的红色印记。
……这么说来,之前在店里被柴崎狠狠地咬了一下。
手掌上一个,脖子上一个。
虽然不知道算是遭了什么灾,不过这大就是惹怒图书队之花的代价。
第二天早上换衣服的时候,舍友们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手塚,那个吻痕是怎么回事!”
在脖子上贴创可贴也很显眼,所以手塚干脆没有处置。
“你跟谁干的好事!?难不成是……”
“非常遗憾,我没跟任何人做过你们所担心的事情。”
手塚已经想到了报复柴崎的小点子。
“昨天回来的时候突然被女流氓袭击了。你们晚回来的时候也要小心点。”
“咦!?是什么样的女人!?”
“事情太突然了,没看到她的脸。而且对方是女的,我也不好太不留情,所以甩开她的时候多花了点时间,结果被她给逃掉了。”
“哇,女人里也有变态啊!好可怕——”
就这样,手塚被女流氓袭击的流言一下子就在基地里传开了。
“手~塚。”
这天的训练结束后,手塚正在宿舍大厅里看报纸时,柴崎凑了过来。柴崎知道手塚今天有训练,所以便首先上这里找来了。
“真是特大新闻呢,听说特种部队的年轻精英被女流氓袭击了!”
不出所料,看来昨晚的事柴崎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让我看看嘛。”
“遵命遵命。”
已经有很多人来找手塚看新鲜了,所以他并没有什么抵触。他敞开衬衫领口,把吻痕展现在柴崎面前。
“哦,就是这个啊。”
“够了吧。”见柴崎目不转睛地打量,手塚重新整好了衣领。
就在此时,柴崎笑着低语了一句。
“居然把人家的‘作品’说成是被女流氓害的。”
手塚惊讶地抬起头,只见柴崎仍然板着脸笑着。
“我啊,不管喝多少,记忆都是清清楚楚的,除非是打盹了。”
全部都是蓄意犯罪吗!得知事实之后,手塚的脸瞬间变得刷白。
“不……因为找不到其他借口了……那个,贴创可贴在那种地方也很显眼,所以……!”
“你欠我一次人情。全部由你请客。地方由我来挑。花费会翻倍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手塚默默地点了点头。要是这样就能安抚得了这女人,那真是太便宜了。
“笨——蛋,对女性朋友吃什么醋啊。”
撂下这么一句话,柴崎便离开了。
反观手塚——他已经把头埋到了膝盖之间,借以掩饰自己发烫的脸颊。
反正到明天就会忘光了。那只是手塚轻率的偏见。
而柴崎竟然记得一切,这让手塚深感动摇。
然而,他突然发觉了。
如果是这样,柴崎是在明知自己不会忘记的情况下,还在手塚面前露出了昨天那样的丑态——的吗?这究竟是——
仿佛能抓住又仿佛抓不住,柴崎总是处在这样令人焦躁的距离。
“啊,喂喂,手塚——”
这时,耳边传来了令手塚头疼的元凶——“情敌”那没心没肺的嗓音。
“让我看看嘛,女流氓的犯罪痕迹——”
其实郁原本是在训练休息的空当央求手塚给她看的,不过却被堂上教官的一句“那种事等下班再做!”给喝止了。
手塚把运动服的拉链一口气拉到了顶。
“不给你看!只有你,我绝对不给看!”
“咦————!?你不是说下班以后就可以的吗!”
“我改变主意了!”
然后手塚丢下喋喋不休地抱怨着的郁,逃也似的冲进了男子宿舍。
然后,直到那花一般的吻痕消失之前,手塚脖子上的创可贴都没有剥下过。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