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战争特典小说五 Waiting Happiness

唔——玄田盯着盘面板起了脸。眼前的棋盘并非玄田放在队长室里杀时间用的折叠棋盘,而是四只脚一只不缺的极具存在感的榧木(注:用于制作棋盘的木材)棋盘。

“司令,你的黑子就不能等一下吗。”

等不下去了啊,稻岭愉快地说。

“我应该给了你足够的时间了。等了三步都没有发觉,这是玄田你的失误。”

“你就放我一马吧,我可是外行啊。司令你不是有段位的吗。”

“我只是业余三段而已。”

“什么‘而已’啊……”玄田一边念叨着一边寻思着下一手棋。

稻岭突然笑了起来。

“不过,时代还真是变了啊。虽说是休假,不过特种部队队长居然会再次到退休的前司令家里来下棋。”

“这个嘛,实弹使用的禁止是一大进展啊。虽然不想道谢,不过这也是多亏了手塚慧的活动吧。”

玄田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直爽,正直依然是他的长处。

“毕竟是否使用实弹可是大大关系到战斗的难度啊。而且绪形也足够独当一面了。就算我不在,他也能指挥得动整个队伍,和防卫部的联动也越来越上手了。”

“那也是因为他做你的助手时间长了吧。”

“这个嘛,谁知道呢……我倒觉得他是自己成长起来的。毕竟他是从那边跳过来的,入队当时就没什么同伴。他身上也套着必须自我成长、成为图书队所需要的人才这样的枷锁吧。我觉得他做得很漂亮。”

说着,玄田在冥思苦想后决定的位置上拍下了一枚白子。

“哦,来这一手吗……”

稻岭在退休前偶尔会到司令室里休息,顺便下下棋。稻岭的办公桌里藏着一副磁式小棋盘,这件事至今为止都是只有玄田才知道的秘密。

“不是还有更好的位置吗?”

说完,稻岭利落地打下一枚黑子。

“本来我们的实力就不是一个档次……你退休之后变得更强了吧。”

“所以我不是放水了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的水平已经不止三段了吧,司令。你要是认真起来,应该还能再往上升吧。”

大概吧。稻岭不卑不亢地淡然答道。

“可是,没有人告诉我能不能拿证书啊。”

说着稻岭笑了起来。

“我拿到三段是二十五岁左右的事了……当时,我通过个人渠道和一位非常喜欢的名家下了一局,得到了让他替我书写证书的机会。”

“哦。”

“我觉得能拿到初段就已经足够了,但是那位名家却说想推荐我为三段。如此一来,我的欲望就越发膨胀了,毕竟是那么喜欢的名家说要推荐我为三段啊。但是——现在是不知道如何了,不过当时要这么做的话,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就是除了日本棋院所规定的证书费用之外,还要给那位名家送上额外的礼金。而且如果没有上一段的证书,那么证书本身的费用就会更高。我是在没有证书的情况下直接被推荐为三段,因此金额相当不小。包括礼金在内,如果不达到一定的额度面子上就挂不住了。”

“哈哈,这么回事吗。”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职业棋手特地为我一个人而抽出了时间啊。虽然那位名家说谢礼就免了,但我这边总是过意不去。可是,我准备的礼金只是初段的额度,到底是不够的。我夫人虽然认可了推荐的对局和初段额度的礼金,但三段的结果就出乎意料了。我觉得她不太可能同意,可是,我所崇拜的名家、判断我的实力达到了三段的名家就坐在我的面前。”

“那么结果怎么样了呢?”

“我瞒着夫人从银行把钱取了出来。我中途退席,然后跑到附近的取款机去取钱了。”

“这样啊……”

玄田苦笑起来。虽然不知道稻岭取了几万还是几十万,不过当时他的顽皮还真是现在难以想像的。

“夫人生气了吧。”

“生气了。金额当然是让她目瞪口呆,不过她更生气的是……”

稻岭的表情突然柔和起来,他转向了庭中的花草。现在正是洋甘菊绽放的季节,草地上点缀着可爱的花朵。

“她说,‘真那么想要的话为什么不打电话来跟我商量’。”

我简直无话可说——稻岭笑道。

“之所以会偷偷取钱,是因为认定妻子不会理解我的心情,而这也就说明我并不信任自己的妻子。”

原先满脑子都以为妻子是因金额而生气的稻岭在前者痛切的表白下不禁泪水盈眶。——比起擅自动用家里的钱,不肯好好把话说清楚才更让人伤心。

“我觉得自己做了很不好的事。我和夫人约定,下一次绝对会和她商量。”

而稻岭之后没有再升段的理由,自是不消多问了。

都内的业余棋士中,“稻岭和市”的名号大概是无人不晓——即使不知道他曾是关东图书基地的前司令。毕竟他可是只要参加都级业余大赛就必定会闯入决胜、最不济也能晋级四强的强者。何况他还有着业余三段的段位。

时至今日,他的水平少说也有五六段了,只不过没有证书而已。

“不过,说到底我也只是想要那张三段的证书而已。总的来说就是一种崇拜者的心理,希望能留下受到名家肯定的证据。”

所以我现在也很后悔啊——稻岭笑道。

“要是和夫人好好说就好了。并不是单纯想要拿到证书,而是因为难得能获得那位名家所写的证书,所以无论如何都想要。如果这么说明的话,我想妻子一定能理解的。”

看着对话过程中不断发展的盘面,稻岭歪过了脑袋。

“……玄田君,你有点退步了吧。”

“有什么办法,师父在人家住院的时候擅自辞职了嘛。队里会下棋的人也只是知道最起码的规则而已。绪形倒是能下点将棋,但是围棋就完全不行了。我正在教唆堂上和小牧去学。反正他们年轻,长进起来也快吧。”

“姓堂上的应该有两个人吧,是哪一位啊。”

“你觉得旧姓笠原的那位有下棋的天分吗。”

稻岭只是笑笑,并未评价。——他很明智。

“不过,手塚的父亲还真是挺成功的……我觉得他的两个儿子从小都被父亲教育得很好。”

“那家伙是不想被被卷入其中所以装哑巴了吧。”

玄田板着脸落下了白子,稻岭随即用漂亮的指法拍下黑子。

“总之,我决定把拿证书作为夫人来迎接我之后的期待。毕竟好几位我喜欢的名家也已经早逝了。”

“司令你要是不长命百岁的,我们可就头大啦。”

“那可是我的妻子啊,她一定会选个好时机来接我的吧。”

哦呀这是……玄田紧繃的神情不自觉地转为了笑意。——这是何等自然、却又何等深切的爱情。据说夫人生前时,他们就夫唱妇随,是闻名全队的伉俪。

“退休之后也有很多有趣的事啊,玄田君也会像这样到我家里来下棋。这和业务间隙在磁铁棋盘上下棋相比又是另一番乐趣了。而且……”

稻岭笑着将目光移开了盘面,抬起头来。

“前几天,日本棋院在八王子(注:东京都西部的城市)那边主办了一场活动。以名家对百名业余棋手的形式,每位业余棋手可以下一手。我去参加了那个活动。”

稻岭所说出的名家,是当今棋坛上响当当的人气棋士。

“因为是外行人随便下的,所以谱面自然也是乱七八糟。不过偶然出现了高手混迹其中,让盘面形式有所扭转。等轮到我下的时候……”

稻岭难得地绽开了笑容。

“我落子之后,那位名家小声说了一句:‘这招还真是有点难办啊。下一个人如果下得好,说不定就要陷入苦战了。’”

“原来是这样。也就是说,如果后面的人领会到了司令你那一手的意图,那么局势就会倒向业余棋手了啊。”

“嗯。当然,排在我后面的小姑娘棋艺并不是太好,所以没能领会我的意思,结果我那一手反而变成自掘坟墓了。不过,能让名动天下的棋士称赞那么一句,我作为业余棋手也算死而瞑目了。”

这对于稻岭而言似乎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在他还是司令的时候,就连这些小小的乐趣也没有什么机会品味——这一点,玄田是最清楚不过了。

“玄田君,你和折口怎么样了?”

这出乎意料的一问让玄田剧烈咳嗽起来。

“呃……我和那家伙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到现在已经像是战友一样了。”

“这场战争不会在你们这一代结束的。手塚慧君那一代人也无法终结吧。往后的战斗才会更长。不要以为自己永远都能站在最前线。凡事都有该收手的时候。刚才你自己也说过,绪形足以独当一面了。”

糟糕了。话题转向不得了的地方了。玄田在心里——不,实际上背上也冒起了汗。

“以前你离开宿舍的时候——我还期待能在不久的将来看到你和折口成双成对的样子呢。”

离开宿舍的时候当然是有这个打算的。当时是打算同居一段时间作为准备,然后举办一场小小的婚礼的。

然而,那时对图书队和对媒体而言都是最为严苛的时代。

面对媒体良化法这个共同的敌人,图书队和媒体各自拥有不同的立场。就连私下心无芥蒂的玄田和折口,也由于各自职场的不同而渐行渐远。

已经记不清是谁先撑不住的了。

 

没法再过下去了吧。——真巧,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看来过不下去了啊。——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个人都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发展。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忘记是谁先说出口的吧。

出现分歧的两人都被逼到了绝路,以致于如果要结婚就必须有一方辞去工作。但是,他们都不希望逼对方从工作——战斗中撤出。

这一点他们双方都明白,因此那时除了分手别无选择。

对于这件事,玄田至今也还觉得有些骄傲。——对于并没有要求折口为结婚而放弃工作、放弃战斗的自己。

而能被同样没有对自己如此要求的折口所选择,也让玄田感到自豪。

“时代变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你和折口是不是注意到了这点,我在辞职之后也一直牵挂着。”

仅有一次,就在几年前的短短几个月间。包括电视台在内的所有媒体形成了统一战线。诞生自玄田的策略的这一荒唐的奇迹,虽然只实现了一次,但这仅仅一次的实现也有其意义。那个奇迹曾有一次成功。留下这个事实便是其意义所在。

而其结果——时代确实发生了改变。

“那时,你们身处各自不同的立场,或许难以协调各自的人生。但是,现在不是可能了吗?”

不知不觉间,双方都已不再落子。

玄田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可是……事到如今……”

“只要你们都还活着,都还对对方怀有感情,如果这能够成为时代已经改变的细微的旁证,那么用‘事到如今’这种蹩脚的借口来拒绝就未免过于可惜了。我认为这是值得庆贺的事。”

接着,稻岭对玄田笑了。

“在夫人来接我之前,我想看到你们获得幸福的样子。因为你已经战斗了半辈子了。虽然这是非常自私的言论,但是如果能看到你们修成正果,对我来说一切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他们已经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然而即便如此,玄田在水户(注:茨城县中部城市)被霰弹击中后,当他清醒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人还是折口。大概是绪形通知她的吧。然后折口就来了。

时隔十余年,玄田又看到了她哭泣的样子。

“……这么说来……”玄田自言自语地轻声道。

“你还记得绪形面试时的事吗?”

“当然。那么具有冲击性的面试可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从冲击性这个意义上来说的话笠原也是这样吧——稻岭笑了起来。

“他所爱的人到图书队来了哦。”

“哦!”

稻岭把身子从轮椅上探了出来,这是记得绪形入队经纬的人理所当然的反应。

“她说是受折口介绍来的,然后点名要跟绪形见面。真是擅长搞突然袭击的女性啊。”

“绪形君有什么反应?”

“动摇的绪形真是珍稀动物啊,他入队以来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态。一开始他手忙脚乱地挣扎着想要溜走,不过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呢。”

“他当时的样子不难想像呢。”

稻岭呵呵笑了起来。

“进藤也跟他混了很久了,两个人关系好得很,所以也就不择手段了。他在近距离下用电动枪指着绪形的脸,跟他说‘你是要被部下用手铐铐着丢进接待室,还是自己走过去好好跟人家见面,自己选一个!’”

“玄田君你又是如何介入的?”

“我又给他提供了一个选项。我跟他说,如果他不能在一分钟之内决定下来,那我就用公主抱把他抱过去。”

“这选项也太过分了。”

“他马上就乖乖自己走过去了。在他进接待室之前进藤好像一直都用电动枪指着他。”

“这待遇简直和俘虏没两样嘛。进藤君也还是老样子那么顽皮吗。”

对了,然后呢——询问的稻岭得到了可喜的回答。

“虽然进展比较缓慢,但是好像顺利复合了。绪形有时放假会打扮出门。”

“——那么你会用‘事到如今’来评价他们吗?”

只有投降了。

“不会。”

“那么我就期待着了。”

说罢,稻岭又靠回了轮椅上。

“虽然失去了妻子,亲自选择了罪孽深重的道路……但我是个幸福的司令。”

稻岭的表情比他在职时柔和了许多。他在职时,即使神情平静,其中也蕴藏着决不会屈服的刚强。

“不管怎么说,我得以见证了本以为自己这一代是无缘看到的历史的转折点。这样一来,就我这个年纪的人而言,接下来的一切就都值得期待了。”

期待着你的喜报,期待着绪形君的喜报,而最期待的是夫人来接我。——稻岭轻声地说着,对着玄田笑了起来。

“所以务必在夫人来接我之前——也请这样告诉绪形君。让老人久等可是重罪哦,因为我的日子已经不长了。”

是——玄田只能如此回答。

“那么这一局也算结束了吧。”

虽然觉得已经没有活路了,不过玄田还是重新把视线投向了棋盘。

 

离开稻岭家之后,玄田走在通往车站的路上。只要还住在单身宿舍,即使是干部也不能将私家车开到基地里。

养车的费用与使用次数权衡起来并不划算,因此很少有单身队员不惜租用外部停车场也要用车,这一点玄田也不例外。

……那么。

我要用公主抱把你抱过去——绪形当时所面临的威胁如今已摆在自己的眼前。一轮到自己就退缩的话,图书特种部队(Library Task Force)队长可就要名声扫地了。

我说你,手指的尺寸没变吧。

玄田边走边取出了手机——打算就近开始物色。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