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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只鸟儿碧蓝如水,晶莹剔透。
王和高官们并排坐于承天殿的御帘后面,翅膀和尾部纤长的鸟儿从承天殿西面的高楼腾空而起。鸟儿身上的蓝色仿佛是凝聚了冬日里淡蓝色的天空一般,优雅地绕阁楼环抱的宽阔的广场一周之后改变了飞行方向,放出玻璃般的光芒冲向高空。
并列殿前的射手中的一人放了一箭。箭矢穿越苍穹追赶着鸟儿,将它射穿。同时鸟儿发出清脆的声音碎裂开来,一只蓝色的小鸟从中蹦了出来。靛蓝色珐琅般鲜明艳丽的小鸟闪着亮光在空中飞舞下落,仿佛不断扑扇着翅膀一般。
小鸟在空中飞舞的同时颜色逐渐变淡,然后从颜色褪尽的一边开始破碎成为透明的碎片。淡蓝色的碎片如同花瓣般在空中飘落。碎片落地的时候,发出若有若无的声音变成粉碎。透明的碎片发出簌簌的声音洒落在广场之中。
接下来是两只陶鹊──这次是阳光一样耀眼的金色。两只大鸟互相追逐着绕广场飞行一周之后直冲蓝天,交错着向上飞去。两名射手放出箭矢。鸟儿被箭矢射穿,变化出一群金色的小鸟。小鸟扑扇着鲜艳的羽毛从高空落下,同时渐渐变得透明,然后破碎。透明的金色花瓣从空中飘落。这时,淡紫色的鸟儿飞进了金色的花瓣之中。这次是三只。它们被射中变成蓝紫色的小鸟之后,四只薄红色的鸟儿飞上了天空。红色的小鸟在空中纷纷破碎,透明的红色花瓣落了一地。
各种颜色的鸟儿相继飞上天空。他们被射中之后就变成成群的小鸟,小鸟一边落向地面一边像脆弱的花瓣一样破碎、飘洒下来。花瓣破碎的声音细密地织在一起,现场响起了簌簌的雨雪般的声音。
最后是三十只银色的鸟儿。被射中之后,变成了一大群雪白的小鸟。洁白的翅膀反射着阳光,小鸟逐渐下落、破碎,扇动着翅膀变成乳白色的花瓣。无数细小的花瓣在空中飞舞,就像千万朵梨花一齐飘落。
丕绪一直注视着现场,直到最后一片花瓣发出轻轻的叹息声飘落在地。
承天殿前的广场上鸦雀无声。片刻之后才传来人群中涟漪般扩散开来的赞叹之声。丕绪趁着赞叹之声还没高涨,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现场。
──结束了。
丕绪走出监督射仪进行的高楼,离开西园的会场。心里充满了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满足感。虽然只是美丽的景色而已,但却非常符合丕绪的心情。射仪完美地发挥了设计目标。没有比这更大的满足感了。
他一个人穿过路门来到云下,径直向罗人府走去。清江担心射仪的结果,正满脸僵硬地在院子里来回转圈。丕绪告诉他:“射仪很棒。”
“您是说──成功了?”
清江凑过来,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无论如何时间实在是太紧了。光是按照期限做出足够多的陶鹊就已经是极限了,实在是没有时间按照大射的标准来进行试射。虽然进行了几次试射陶鹊的试验,但最大的问题在于不能让陶鹊撞上飘落的小鸟形陶片。陶片仅仅是被做成了小鸟的形状,虽然可以像扇动翅膀一样从空中飘落,但其飞行轨迹却完全无法控制。万一撞上了正在上升的陶鹊,重要的轨道就会发生改变,发生射手射不中的意外。
“陶片的高度和位置都跟设计相同。所以一只没落,全都射到了。”
“太好了……”清江仿佛一下子松懈下来似地蹲了下去,“……万一没射中,哪啊,万一还没放箭陶鹊就掉下来了可就完了。”
“刚开始我也捏了一把汗,不过马上就知道这次没问题了。把心放在肚子里一直看到了最后。可漂亮了──真想让你也看看。”
“是。”
清江挂着眼泪微笑道。
那么很难得的情景,丕绪很想让清江也到现场。可惜以区区罗人的地位,就算以监督指导为名目,也是不许参加天上的仪式的。
“多亏最后听了你的建议做成了白色的。”
丕绪朝院子外面看去。冬天的太阳正沉入巨大的峡谷之中。太阳在这一天的寿命最短。顺着日头落下的方向看去,隔着梨树林就是是刚刚迎来新王的尧天。萧兰种下的梨树树叶已经落尽,正沉睡着等待新的春天。
“……的样子么?”
清江的声音很小,像自言自语一般,所以丕绪没听清。但他却知道清江说的什么。他说的是萧兰所盼望的春天的景色。雪白的梨云悬挂在山谷之间,风吹过梨花像雪片般一齐飘落。清江像正在回忆记忆中的那幅景象一般,眼睛望着谷底。
“是啊。”
丕绪点头道。
就在那夜。丕绪、清江和工手们正在举杯庆祝,射鸟氏突然跑了进来。满脸通红难掩兴奋之情的遂良说,主上召见。
说实话,丕绪一句话都不想听。丕绪满足于自己创造的景色。虽然别人的评价毫无意义,但自己显然无权拒绝,只好被兴奋的遂良拉着又跑到了云上。穿过路门,丕绪被交给了天官。由天官带他前往王正等候的外殿。一路上气氛十分凝重。对丕绪来说,前往外殿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回忆起第一次的失望,就算现在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心中扔像压了一块石头。
外殿是朝议时使用的巨大的宫殿,中央耸立着玉台,四周都被御帘所遮住。丕绪被天官催促着来到了御前,下跪叩头。御帘中传来声音,让他抬头。因为是男声,所以说话的一定不是王。丕绪按照声音的指示抬起头来,同一个声音又命令天官退下,然后又让丕绪站起来、靠进些。
丕绪不明所以地站了起来。现在宽阔的殿内只剩下丕绪一个人。只有玉座周围才燃有灯火,从丕绪所处的位置连四周的墙壁都看不到。身处这么巨大的空洞之中,自己的存在实在是太过渺小。丕绪战战兢兢地来到御前,按照事先交代自己的礼数跪下、行了一礼。
“你就是罗氏?”
这次传来的是年轻的女声。声音离自己很近,但由于御帘的存在,全然无法见到声音的主人。
“正是。”
“听闻本次射仪为你一手操办,还有身为罗氏是个旷世奇才什么的。”
“臣不清楚周围的评价,但陶鹊实为臣与罗人共同完成。”
“是嘛……”年轻的王轻声说。
“……抱歉,麻烦你跑一趟。但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何去说。只是……”
王对屏住呼吸的丕绪继续说道:“美得让人心痛。”
丕绪猛地一惊。一声细微的叹息传进了丕绪不知不觉间竖起的耳朵中。
“你让我看了一场难得一见的仪式。……感谢你。”
听到这真挚的话语的一瞬间,丕绪忽然觉得自己得到了王的理解。虽然丕绪并没有借助陶鹊去诉说些什么,但他觉得王已经理解了自己的──萧兰的、清江的心意。
“主上过奖了。”
行完一礼,丕绪觉得这样真的是此生无憾了。就此辞职吧。他觉得自己的职责已经尽到了。接下来交给清江吧──丕绪刚思及此,王又继续发话了。
“期待你今后的表现。”
还没等丕绪拒绝,新王又继续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一个人看一次射仪。卷起这令人憋闷的御帘。规模再小些也没关系,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王的声音率直得毫无掩饰。听完,丕绪的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夜晚的庭院。在月光,或是篝火的映照下,明亮的庭院中空无一人。射手们躲在黑暗之中,伫立着的只有自己,观赏的人只有王。在既无话语也无欢呼的庭院中,陶鹊美丽地破碎。
丕绪用陶鹊倾诉。王则侧耳倾听。他觉得王需要的是互诉衷肠。
陶鹊应该是白色的,丕绪想。黑夜里陶鹊的碎片在篝火的映照下闪着光芒。像夜晚的大海反射明月的光芒一般飘落。这样一来就加上潮水的声音吧。能够带人进入梦乡的、寂静而又朦胧的潮声──。
丕绪深深地叩头,同时在自己的脑海中勾画着那羽白色的鸟儿。在潮声中翱翔的最后一羽。鸟儿避开射手的弓箭,径直飞到王的脚下。这位君王,一定不会认为这是不吉的兆头。
“……只要主上希望,臣随时听命。”
丕绪答道。
──庆国,新的王朝拉开了序幕。
呵呵 终于找时间读完了 辛苦啦
最后这段的场景描写很美妙啊,想象拍成动画的样子……
上一章和这一章的场景描写是我翻译的时候最没有把握的部分,同时也是最难以处理的部分。小野的词汇句式比较单调,也可能是她故意这么写的,但翻译起来确实非常棘手。
有原版的吗??对日语的很有兴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