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豪过来了。他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运动服,戴了顶红色的帽子。
“喂——原田。给你拿了件好东西来哦。”
倒是青波先从玄关冲了出来。
“好东西?是什么?”
豪摊开手掌。
“啊!青蛙!”
青把手伸过去。豪手里拿着一只绿色的小青蛙。巧看着比昨天成熟得多的豪,耸了耸肩膀。
“永仓,你这么大个子,怎么一点大人样没有呢。不过是只青蛙,至于这么稀奇吗。”
“你就瞧好吧。”
豪 把青蛙放进了鱼缸里。青蛙好像还没从冬眠里彻底清醒过来,在水面上呆呆地漂了一会。但就在青蛙的后腿划水的那一瞬间,刚刚还沉在水底一动不动的太阳鱼忽然 用尾鳍拍打了一下水底的小石子。鱼缸里的水呼啦一下摇了起来。青蛙不见了。巧和青波面面相觑。简直跟变戏法一样。太阳鱼闪电一般吞了青蛙,又回到了水底, 一动不动。它的嘴微张着,看起来笑嘻嘻的。
“看,动作超快的吧。”
青波连忙点头。
“再暖和点,青蛙就多了。一天喂上三只。小蜥蜴它也吃。”
青波看着豪,头点个不停。
(那孩子肯定有出息。)
洋三昨天的话又浮现在脑海之中。巧甩甩头。
“原田,咱们走吧。”
“等等,我还没吃中午饭呢。”
“甭吃了。阿姨——”
豪朝一歪头,伸着脖子朝屋里喊道。
“来了来了。啊,是小豪呀,昨天真是麻烦你了。”
“阿姨,你做炒饭了?真香啊。”
“鼻子挺好使嘛。我做了好多,你也吃点吧。”
“噢,是嘛,那找个乐扣之类的装上,给我也装一份。”
真纪子疑惑地“嗯?”地问了一声。
“待回我们要给原田开一个欢迎会。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啦。快快,拜托您啦!”
豪的手飞快地挥着。真纪子好像被豪催着似的,急忙跑回了厨房。
“小豪,我可以去吗?”
“当然啦。阿姨——给青波也带一份吧。”
“那样不好吧,多麻烦你们。”
真纪子的声音混合着更浓的炒饭的香味漂了过来。
“大家一起才热闹啊,没事没事。”
豪说完,忽然转身巧说:“原田,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快去收拾收拾。球我带了,你拿上手套和球鞋就行。啊,对了,有训练用的队服的话就穿上。我的已经放在自行车上了。”
“你还敢说,都没跟我打招呼就自作主张开什么欢迎会。谁让你们开欢迎会了。”
口气不自觉地就狠了起来。头一次有人敢说自己“傻站着”。心里不爽。而且,如果不顶他两句,就从头到尾都被豪牵着鼻子走了。巧最讨厌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绝对无法接受。
“只是带着游戏的心情打球的话,我就不去了。你带青波去吧,爱怎么玩怎么玩。”
“别生气啊。怪我没跟你说好。我道歉。”
豪对巧低头鞠躬。
“是这样,我昨天在补习班碰到东谷和泽口了。是我们队的一垒手和二垒手。然后,我把你的事跟他们一说,他们就想和你一起训练。没什么不好吧。你能在投手丘上面对打者投球的话,训练也能更接近实战吧。肯定比投接球强多了。”
的确是这样。豪直起腰,看着巧,表情很认真。
“昨天投接球的时候我终于了解到,你太厉害了。你的确是个厉害的投手。”
巧从来没当面受到如此直接的称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豪真是,无论是批评还是表扬都这么直接。
“你的厉害之处在于,面对稻村的时候比单单投接球的时候,投出的球更强。控球也很准。我说的没错吧。打者站在击球区里,你投出的球就更好。对吧?”
豪笑了,是那个孩子般的笑容。
公园就在神社附近。一看就知道,这个公园是把山脚下的树伐掉之后建的。四周都是杂木林。豪说,这片树林从春天一直到夏末,都会茂盛得跟堵绿色的围墙一样。
公园里空空旷旷的,只有角落里有一个淡蓝色的滑梯和一小片沙地。公园正中间有一个投手丘,投手丘中间有一个橡胶的投手板。
虽然只是一个随意堆出来的小土包,但的确是投手丘没错。好久没看到投手丘这种东西了。轻风摇动着树枝,带来泥土的芬芳,转而又玩弄着巧的发梢。巧的视线再没从投手丘上移开。
“喂——原田,这边,这边。”
巧回过神来。青波和豪站在杂树丛中挥手招呼着。
“练习之前先开个欢迎会吧,大家都等着呢。”
“大家?在哪?”
豪背后就是杂树丛。青波脚下开着一从不知名的白花。
巧跟在豪背后走在杂树丛中。树枝在头顶盘结着,巧弯腰走着。
“像隧道似的。”
青波雀跃着说。穿过了杂树丛的隧道,是一小片草地。不知道是人工的还是天然的。草地比一般的起居室稍大些,几乎是一个正圆形,上面同样开着白色的小花。草地上,坐着五名身穿队服的少年。
“豪,慢死了。”
一个纤细白皙的少年尖着嗓子说,那声音高得叫人听了头疼。
“噢,江藤,好久不见。没想到连你都来了。”
“我来就不行啦?”
那个叫做江藤的少年一皱眉。
巧有些奇怪,少年神经质似的不停眨着眼睛。
豪清清嗓子,右手伸向巧。
“那个——现在就请允许我向诸位隆重介绍,他——就是白虎队的主力投手……”
“永仓,你正经点。”
巧戳了一下豪的腋窝。豪吐吐舌头,表情认真起来。
“知道啦,我好好说就是了。他是原田巧。我昨天接他的球了。他的球实际上比看起来威力强大得多。小豪我可是激动死了。那个——接下来,他是东谷。一垒手,三号打者。长打能力不错。”
一个圆脸、身体壮壮的少年笑了。
“接下来,他是泽口。二垒手,一号打者。手快,脚快,生气也快。”
“讨厌,胡说什么。”
一个大耳朵小个子的少年笑了。下一个就是那个叫江藤的少年。他还在不停地眨着眼睛。
“江藤,右外场手,二号打者。触击超厉害,绝对的大师级。基本来球就能打到面前。剩下的就是四年级的良太和真晴。他俩是附带着来的。”
“谁是附带着来的。”
“就是的,小豪。好好介绍介绍我们。”
两个四年级的撅起嘴。
“好好好。良太和真晴是下一任投捕搭档候选。良太肩膀挺有劲,投球也不错。只是,他只会往中间投。真晴肩膀也挺强,就是打击还差点劲。也不分好球坏球,来球就打。钓太阳鱼那次他俩也在,还记着吗?”
记得。他俩就是那两个在黄昏里挥着手说“小豪Bye-Bye”的少年。
巧 抬眼看向豪的侧脸,突然觉得豪知道的可真多。队里正式队员的防守位置和特点,巧也是知道一二的。但三四年级的队员就不用说了,连替补队员都知之甚少,也从 没想过去了解他们。他们无论是和自己,还是和自己的棒球,都没有任何关系。但豪就知道。他们今年才升四年级,就是说他们这才将将习惯握球、能差不多玩出个 模样来,也就是这个年纪。
豪连这一个个的小不点都这么了解吗。
了解。肯定了解的。直觉这么告诉巧。巧忽然佩服起豪来。前天刚佩服过青波。以前都没怎么佩服过别人的。但是令自己都有点惊讶的是,无论是对弟弟还是对豪这个少年,都在跟棒球毫无关系的地方产生了佩服之情。
“原田,快坐下。”
巧被豪拉着蹲了下来。面前铺了一块蓝色的塑料布,上面摆满了果汁呀寿司卷呀袋装点心之类的。此外还有真纪子做的炒饭和蔬菜沙拉。
“快快,青波你也快坐下来。就坐真晴旁边吧。你们一开学就是一个年级的啦。”
“青波?是你的名字吗?”
真晴的眼睛滴溜溜地直转。
“嗯,青色的青,波浪的波。”
“啊,是Blue wave吗?好浪漫的名字啊。”
“帅呆了。”
良太张大嘴笑了,嘴里少了颗门牙,看起来像是个四四方方的洞似的。
青波他们三个四年级的一边往嘴里塞着饭团子和薯片,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开了。巧看着青波的侧脸。他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一张嘴说话,薯片渣就从嘴角掉出来。
青波一下子就和良太跟真晴熟悉起来。笑着、聊着、吃着。真没想到。本以为青波会很内向的。
“青波又老实又内向的,巧,你要多护着点他、多看着他,啊。”
青波上一年级的时候,真纪子每天都对巧这么念叨着。刚开始的时候还点头答应,但不久就烦了起来,后来又迷上了棒球,早就把弟弟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尽管如此,青波的身影仍然会不时闯进巧的眼角。
青波在教室读书。青波靠在足球门上,看着别人上体育课。或是青波突然发起烧来,躺到了医务室的床上。基本上都是他孤身一人。所以巧觉得,青波不是一个人呆着,就是和真纪子在一起。
所以,眼前这个跟真晴和良太打得火热的弟弟实在是不可思议。仿佛是巧所不认识的,另一个青波。啊。心的一角痛了一下。巧握紧了豪递过来的易拉罐果汁。
我了解。我了解。我了解。不,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青波。
早晨起床,上学,一放学就练球。晚饭之后跑步和投球练习雷打不动。根本没空和青波说话。不只是青波。放松下来和父母聊天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话说回来,广工作忙得身体都垮了,肯定是没有心思顾家。只有到了周日,在巧出门比赛之前,广才穿着睡衣打声招呼。记得刚上五年级没多久,就到了本地区春季大赛的季节。那天巧将第一次作为先发投手登上投手丘。甚少在家的广问穿着运动服、刚要出门的巧说。
“巧,你在场上是什么位置?”
巧回过头,看见爸爸穿着件条纹睡衣。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巧记得很清楚,虽然只有一眨眼的那么一瞬间,但当时自己一下子火冒三丈起来。还记得心里的火气从眼神里冒出来,表情好像也冷了下来,看得广疑惑地一收下巴。
他 不了解自己。但自己不也同样不了解青波吗?自己跟爸爸一样的。那从今开始,从现在开始就会一点点地去了解吧。前天,昨天,今天。越过大蛇岭的这三天,只用 了三天就了解到青波并不仅仅是那个老实、病弱的青波。广和真纪子结婚的经过、真纪子那模模糊糊的方言,自己都是刚刚知道。迄今为止,这些看似七零八落跟自 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渐渐串了起来。自己在了解他们。巧这么觉得。
自己这样是不是不招人喜欢呢。
巧握紧了易拉罐。手掌里冰冰凉凉的。
“喂,原田。”
巧的侧腹被戳了一下。
“你发什么呆呢。再不吃寿司和炒饭就都没啦。”
豪的脸蛋上挂了一颗饭粒。巧一口气喝光了那罐苹果汁。
二垒手一号打者,跑得快的泽口递过来一个装了寿司卷和草莓的盘子。
“这草莓是我家种的,大棚的,品种叫女蜂。”
泽口说完,顽皮地吐吐舌头。
“泽口家可是附近的大农户。”
豪从一旁伸手抓走了一颗草莓。
“当他朋友可赚了。现在是草莓吧,接下来还有桃子、西瓜和葡萄呢。去年我去他家帮忙装葡萄……”
“得了吧,说得好听,实际上吃的比装的还多呢。”
“那次把肚子吃坏了,可难受死我了。”
豪是板着脸说的,但四年级们已经笑翻了。
“吃得跑肚拉稀的。”
“小豪那时候说再也不想见葡萄了。”
咬了一口手里的草莓。好甜。水果的甜味随着充盈的汁水流淌在嘴里。相比之下,果汁的甜味,简直甜得发腻。
“真好吃。”
“对吧。”
泽口又往盘子里放了一大把草莓。
“我家的草莓,虽然是大棚里长的,但和露天的基本没什么两样。天好的时候,我家就把大棚的天顶打开,给它们晒足了太阳。”
“看,又开始吹了,明明自个都不帮家里干活。”
东谷用胳膊肘捅了捅泽口的脑袋。
“好疼。你不也是嘛,我也从来没看你帮家里干过活。啊,他家是‘天满寿司’,卖寿司的。就是超市前面那家‘天满寿司’。咱们吃的寿司卷就是东谷的父亲大人亲手制作的。”
东谷拿起一个寿司卷,用手指着里面的馅料。
“诸位,请注意这里面的鸡蛋。这鸡蛋的甜度与米饭里的醋完美地搭配起来,新鲜鸡蛋的风味也得到了出众的表现。”
四年级们听了又是笑得满地打滚。看起来很是爱笑的样子。
“对,跟东谷好也有赚,可以白吃寿司。”
豪把装寿司卷的盘子送到巧的面前。
“永仓,你原来是用吃的来决定跟谁交往啊。”
巧开了个玩笑,豪嘴里塞满了寿司,只好使劲摇头。
“哇,这可是误会。东谷、泽口、江藤和我可都是一直在新田之星打球的。当然,上中学之后也要继续。我们可是队友关系。绝不是什么酒肉朋友。原田投手也要加入我们的,对吧?”
东谷和泽口点点头。豪又确认似的朝巧看了一眼。巧也微笑着点点头。
“太棒了!新田东中的棒球队肯定实力大增。全国大赛冠军也不是梦想了。”
“趁现在赶紧练练接受采访和签名。”
泽口说完,三个四年级又是一阵笑。阵阵掌声响起,草地上热闹得连刚刚发芽的小树枝都跟着抖了起来。
“天生忧郁。”
耳边上有人小声说。巧一回头。发话的是江藤。他还在不停地眨着眼。
“什么?”
“你板着脸坐在那什么都不说,是天生忧郁呢,还是说,天才原田不屑于和我们这些平庸之辈搭话呢?”
突然,江藤的眼睛不眨了。单眼皮的眼睛,向上瞥着巧。
巧简直想把手里的草莓塞进那双眼睛里去。但鲜草莓的甜味还留在嘴里。
不行不行,那样简直是糟践这美味了。
重新决定之后,巧把草莓放进了嘴里。
江藤坐不住了,扯着嗓子说:“喂!怎么不理我,瞧不起人吗?”
“你不是没让我理你吗。我忧郁也好天才也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够牛的啊,大家聚在一起给你开欢迎会,你就不能高兴着点?”
“高不高兴是我的自由。絮絮叨叨的,跟个醉鬼一样。”
“你说什么?”
“江藤。”
豪伸手按住了江藤的膝盖。
“怎么这么大火气。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板着脸的是你才对。怎么了,这么生气?”
“没什么。”
江藤把空易拉罐扔了出去。橘黄色的易拉罐撞到了一颗树干上,哐啷一声弹到了一边,在草地上翻滚着。
“我得早点回去,要打球就快打。我先去场地了。”
江藤站起来,从东谷和泽口之间穿过去,消失在了杂木隧道的另一端。
“糟糕糟糕,把他给忘了。”
豪 小声说。接着,对巧解释道:“江藤学习挺好的,这附近就他一个人考上广岛那所有名的私立学校了。之前一直跟他一起打球,但上六年级之后,他就忙着学习,比 赛和训练都不怎么参加了。刚才介绍他的时候说是右外场手二号打者,但近一年基本就没怎么上场……嗯,好久不见他穿队服了。”
“所以?”
巧有些焦躁起来。今天新认识的这个叫做江藤的小子,学习怎样上什么学校,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巧讨厌别人没完没了地对自己唠叨这些不感兴趣的东西。
“所以……”
豪一字一句地说。
“所以呢,是我不对。刚才我说大家一起加入新田东中的棒球队,肯定是冷落着江藤了。”
“永仓,你傻啊。”
被人家说傻,连豪的脸上也挂不住了。
“什么傻?”
“说你傻你还不知道。他爱去广岛的学校也好,忙着复习不打棒球也好,这些不都是他自己的事吗?你又没义务照顾他的情绪。他爱凉快就让他一边凉快去好了。”
豪有点脸红了。
“但是,但是他今天不也来了吗?而且还把队服穿得整整齐齐地来的。”
“那又如何,想打球的话穿队服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 所以,你看,他还是很想打球的嘛。不想打球的话,干脆不穿队服多好。你看有哪个喜欢学习的。大家不都喜欢做想做的事情吗?他憋了那么久,每天都是学习、学 习,好不容易才考上好学校,可算有机会跟大家打球了,但这时候突然发现大家都在热热闹闹地说着将来的事情,你看,这样他心里肯定不好受吧。”
巧忍不住笑了出来。豪的脸上越来越挂不住了。
“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
“真佩服你,乱七八糟的真能想。越听越好笑。”
在 巧的心目之中,棒球应该是种很干脆的运动。朝哪个方向、用很么方法投球能够不让打者打到?如何挥棒才能打到球?怎么跑才能接住飞过来的球?技术就是如此提 高的。如此众多的技术相互交织在一起,才形成了一场比赛。如同用五彩的丝线虔诚地织布一般,编织着。所以,巧觉得在棒球的世界里,根本用不着去关心别人好 不好受、心情好坏。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情根本没用。不仅没用,反而是一种阻碍。巧真觉的有些放心不下豪。
“你比赛的时候该不会也在考虑这些吧。”
“什么?”
“我是说,比如你看了对方的打者会不会想‘哎呀,他有伤在身,实在过意不去’,或者‘他刚才那个失误真可惜’之类的。”
“胡说,谁这么想了。”
豪的声音回响在杂树林之中。
“那就好。你一边神游太虚一边指挥我可受不了。”
谁也没有继续说下去。耳边传来微风的声音。
“豪指挥可厉害了。”
泽口回头问东谷:“对吧?”
东谷点点头。
“嗯,可厉害了。新田之星的主力投手,那个五年级叫关谷的。他投球也不怎么厉害,多亏了豪的策略,才有那么好的防御率。”
“就是就是,县大赛也挺奏效的。”
“但以后这点水平就不够了吧。永仓,你得多想想,怎么指挥才能配得上投手的实力。”
豪抬头看了一眼巧。
“不用你说我也在想。我倒是没想到你会那么在意指挥。”
“我倒是没在意。我只是怕你尽想那些多余的……”
“哥哥,不是小豪想得多,是你想得不够吧。”
背后传来青波的声音。巧回头,看到青波的嘴边还挂着薯片渣。
“小孩子别插嘴。”
“上次我看一个棒球的节目,说分析打者的心理活动也很重要。我问妈妈什么是心理,妈妈说心理就是感情。孤独呀、可怜之类的,不就是感情吗?所以,不考虑这些怎么行呢?”
青波笑眯眯地说玩,擦擦嘴角。
“哥哥,多考虑一些感情上的东西,你的棒球肯定会进步的,肯定。”
豪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
“青波说得没错。原田,说不定是你考虑的不够呢。”
泽口和东谷相视而笑。
怎么了,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连青波都帮着他们说话了。
“快去打球吧!”
豪高声说完,轻快地站起来,朝杂树林那边努努下巴。
“不好意思,麻烦大家收拾一下。原田,我领你去更衣室。”
“更衣室?”
豪带着巧来到了杂树林中一片小小的空地。
“再过一阵等树叶都长出来,这就会变得跟个绿色的小房子似的,从外面根本看不进来。是个不错的更衣室吧?”
“真孩子气。”
巧脱下外套,挂在了树枝上。
林子里早春的空气凉凉地包裹着一丝不挂的肩膀,很舒服。
“小孩怎么不好了。”
豪唐突地问道。正把胳膊穿过内衬袖口的巧回过头。豪笔直地看着巧。
“我知道你的球厉害,但球再厉害,小孩就是小孩。顶多是快上中学的小孩。不是吗?”
“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说个没完没了的。跟你在一块真让人生气。”
“不跟我在一起你不也没少生气吗。我看你好像特别讨厌被人当孩子看。就那么想快点长大?”
“那我反过来问你,你喜欢被别人当孩子看?”
“我倒不是喜欢,就是没你那么讨厌就是了。”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别唠叨我就成。”
巧紧紧地把皮带系好,腰上传来皮带勒紧的感觉。深深吸一口气,嫩芽那清新的味道蔓延到四肢百骸。穿上球鞋,戴上帽子,戴上手套。
这样一来,就能打球了。
只是想想,心就沉了下来。
“对了,只有你投出来的球不像孩子。连大人都打不到。”
豪丢了一个球给巧。
巧跑了几圈,又练了几组投接球,就站上了投手丘。豪也佩戴好捕手的装备,站在了巧的身边。
“准备好了吗?从泽口开始按顺序打击。”
“行是行,但我可不当陪练投手。”(训练打者时,为了防止正式投手劳累过度,并进行高度实战性质的训练,而专司投球的陪练员。)
“这个我知道。大家都想打打你投的球。不用手下留情。OK。按泽口、江藤、东谷的顺序来打,泽口打击的时候,江藤守一垒,东谷当游击手。今天虽然没裁判,但一垒玩带触杀的吧。”
“小豪,我们呢?”
良太扯着嗓子问。
“哎呀……你们啊。没办法,你们守外场吧。”
良太和真晴冲了出去。
巧叉着腰说:“外场守也是白守。”
“你想说他们打不到就直说嘛。”
豪用手套戳了戳巧的肩膀。
“哥哥,我也想去守外场。”
坐在树下长椅上的青波跑过来问。
“你?别说傻话了。再发烧怎么办?快回去坐下,乖乖看就好了。”
“没事,我不发烧。外场不是三个人嘛,我去正好。”
“不行。”
“哥哥大坏蛋!”
青波拽着巧的皮带狠劲摇着。青波耍起赖来劲可不小。青波这还是头一回骂自己坏蛋呢。青波双眼里泛着泪光。那是双深棕色的眼睛。
巧突然想道,啊,他的眼睛,跟姥爷的一样。
豪摸着青波的头顶说:“好了,好了,别为这事就兄弟阋墙。青波你去当中外场手,守外场正中间,知道了吗?别忘了手套。”
青波点点头,跑了过去。
“我可不管了,他可爱发烧了。”
“我家不是开医院的嘛,他发烧了,我偷点退烧药来不就得了,白给你们。”
巧拉拉帽沿,刚站上投手丘时的兴奋逐渐平息下来。
青波发烧的时候,看起来连喘息都很痛苦。脸烧得红红的,气喘吁吁。泪汪汪的眼睛紧闭着,干裂的嘴唇不时颤动几下。
看起来像是从巢中掉出来,濒死的雏鸟似的。
巧轻轻刨了一下投手板边上的土。
怎么都上了投手丘,还想着青波的事情。以前青波绝对不会跑到投手丘边上来,他只会站得远远地看着。今天怎么这样……
巧抬起头。
“怎么了?”
豪问道。
“没什么。咱快开始吧。”
“暖身足够了?”
“够了。”
“好,开始。所有人都出局算结束。防守的人少,对你不利,没关系吧?”
“没关系。”
“暗号呢?先简单定一套?”
“用不着。”
“不要?你想全投正中间?”
巧笑着敲敲豪的手套。
“那还算得上投捕练习嘛。你用说的告诉我就成。你说哪我就往哪投。”
“那还不全被打者知道了?”
“就当模拟不利条件了。”
巧抬头看着高个子的豪,微微笑了。
豪跑回了捕手区,用拳头砸了一下手套的正中间。声音清脆悦耳。
“泽口,进击球区吧。第一球是正中间的直球。”
“啥?还带告诉球路的?”
“算是吧。听好,别想怎么打,只要让球沾棒就行。”
“怎么说得跟我肯定打不到似的。”
豪把手套架在了好球区正中间。巧缓缓抬起胳膊。那又快又有劲的球会飞进自己的手套。身体紧张了起来。球离开了巧的指尖。
“啊!”
泽口和豪一起叫了出来。球打在了打者面前的地面上,弹了一下,激起尘土,朝豪身边飞去。豪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接住了球。
“咋了,不是说正中间吗?失误?”
泽口扑哧一笑,说。
(失投?怎么会。是失投就怪了。)
刚才巧的动作可不是失投的动作,豪觉得巧那双藏在帽沿下面的眸子像是在笑。
(那小子,肯定是故意的。)
豪突然意识到。大概是在试探我接球的能力。
(真是,这性格真不得了。)
豪用力把球扔了回去。
巧用手套接住豪扔回来的球。那冲击力,跟接火箭球时的感觉差不多。
喔,看来他是生气了。
巧想看看他他能不能接到接球姿势范围以外的球。巧非常反感别人试探自己,但他却并不抵触试探别人。而且,他很想彻底试试豪的接球能力到底如何。巧已经两次因为捕手的失误而输掉比赛。
但豪不同。他接球很熟练。
身材高大,动作却很柔软。将大幅偏左的球稳稳当当地接在了手套里。60分吧。巧拍了拍松脂粉袋,重新握好球,对着豪,大大踏出一步将球投了出去。
“哇,太快了。”
泽口都没来得及挥棒。球飞进豪的手套之后,隔了一口气的时间,泽口才说出话来。
“你倒是挥棒啊。这可是正中间的球。下一球内角偏低,好球区擦边。”
“啊?这种球能打到就怪了。”
泽口皱起了眉毛。球直直地朝着豪要求的地方飞来。泽口挥棒了。但完全是挥慢了一拍。下一球也是内角,稍稍偏高。
球棒连球的边都没挨着。
“泽口,你怎么搞的,打不着至少擦点边也行啊。”
“哎呀,真是太快了。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泽口吐吐舌头。
(什么不在一个层次,你们两个一样大好不好。)
豪忍着没吼出来。球再快,球路都告诉你了,还打不到。而且,巧投球还是出奇的准,完全符合豪的要求。只要有心思去打,是绝对没道理打不到的。豪朝站在投手丘的巧看去。巧面无表情地盯着球,好像在说“什么呀,就这么点水平”。
豪生气极了。无论是对三振毫不在乎的泽口,还是对一点得意的表情都不露的巧,豪都气极了。
“豪,我上啦。”
江藤站在了击球区里。
“江藤,下球是外角偏高。你打啊,至少打一个。”
“我知道。”
江藤摆好了架势。巧的腿刚刚抬起来,江藤一下改成了触击的姿势。巧稍稍惊讶了一下。江藤最擅长的就是触击和滑垒,好得出奇。球弹了出去,但滚得并不远。豪摘下面罩撇到一边,捡球,投向一垒。泽口的手套碰到了扑垒的江藤的脑袋。
江藤出局。豪捡起面罩,在膝盖上擦了擦。江藤缓缓站了起来,胸口往下全是泥。
“真可惜。”
豪走近,对江藤说。
“本来以为球能再往前滚点呢。球实际上比看上去快。我都好久没扑垒了呢。”
江藤大拇指根那稍微破了点皮,他舔了舔,呵呵笑了。
下一个轮到东谷,拖了五球。他球棒握得靠上,沉着地打着。本来,论击球时机,东谷是全队抓得最准的。但就算这样,也不时慢了半拍,打出界外球。第六球,豪要了外角偏高。
“这可是东谷最喜欢的球路。”
豪大声补充道。巧点点头,像是笑了。东谷握紧了球棒,鼓足了劲。
“别僵硬,顺着使劲。”
豪说完之后,东谷没有回答,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下一球,外角偏高,擦着好球区的边。
豪觉得这一球比以前任何一个球都要快。手套里传来沉沉的手感。
啊,球飞进了自己的手套。一瞬,这一想法传遍了豪的全身。自己手套里的,仿佛并不是橡胶制的球,而是活着的、有体温的东西。仿佛是一只你伸出手指头它就会咬上来的小小的猛兽一样。竟然有这种动物……豪按住了手套。
(这人果然厉害!)
豪叹了口气。“球是活的”──常常听到有人这么说。但豪觉得直到今天,才第一次亲身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不是说单纯的球速快、控球好,而是说,这颗不到一百四十克的橡胶球里面,蕴藏着一种生命力量,会让你意识到球的存在的力量。
头顶传来叹气的声音。东谷蹲了下来。
“不行,明明连球路都知道了,就是连边都不擦。”
“嗯,刚才那个球是目前为止最好的。没办法。但是,你也别光佩服他。不然原田越来越得意了。”
“不光原田,你也很厉害。”
“我怎么厉害了?”
“那么厉害的球,亏你能面不改色的接。不害怕啊?”
“嗯?啊,是啊。”
豪的表情化开了。是啊,自己可是把那么气势汹汹的球都稳稳地接住了。连接球的姿势都没乱掉。如果一垒有跑者往二垒跑的话,肯定让他出局了。豪觉得骄傲得可以挺胸抬头了。
“喂!你们在那聊什么呢!咱又不是玩过家家。”
“知道啦,别那么大声训人嘛。”
豪来到投手丘,把球递给了巧。
“亏了我不是你的孩子。要不然一年让你骂到头,肯定受不了。”
“那也要怪孩子不听话。”
巧用鼻子说。豪可没想到巧还会这招,一时笑喷了出来。
“哎呀,实在是没想到原田你还真有一手呢。”
“你可别说得跟看耍猴似的。对了,下一个不是轮到你了吗,快去打者区吧。”
听到耍猴,又是一阵笑意上涌,不过这阵笑意却停在嗓子里,消失了。
“我也打?”
“还用问,你不是新田之星的四号打者吗?”
“话是没错,不过谁来当捕手呢?”
其实豪想说的是,除了我没人能当吧。
“问问那个叔叔去吧。”
“叔叔?噢,稻村叔叔啊。”
稻村站在靠三垒的网子边上。身边停了一辆白色的大发。车身上用蓝色的字喷着公司的标志。
“我都没发现。他什么时候来的?”
“那个叫东谷的当打者之前就在那了。他看样子不是挺闲的嘛,你要是想打的话就去拜托他看看吧。快快别磨蹭,看人家都要走了。”
稻村已经转过身朝车子走去。
“稻村叔叔,稻村叔叔!”
豪挥着面罩喊住了稻村。
“稻村叔叔,您想接原田的球吗?”
“嗯?”
豪简短地解释了一下。
“哎呀,我现在还上着班呢,得天黑之前赶去冈山才行。看到你们在这,就忍不住停下来看看。”
“那你就‘顺便’再当一把捕手嘛。原田的球可厉害啦。就一小会,拜托啦!”
豪双手合十对着稻村。稻村苦笑了。
“我发现你的请求可真难拒绝啊。那我就玩一会。”
把面罩和手套交给稻村,豪跑到了投手丘。
“OK,他总算答应了。”
“我倒看他都快等不及了。看他刚才那表情就知道。不过,那个叔叔没问题吧,不知道他能不能接住。”
“说不定他接不住也没关系。”
巧把视线从稻村身上移到豪这边。
“怎么这么说?”
“就是说,说不定球会飞到你这边来喔。”
豪本来以为巧会生气地说“不可能,你怎么想的。”之类的,然而巧却什么都没说。
“永仓。”
“嗯?”
“这回不带告诉球路的了。不过,第一球我给你正中间的。”
豪 点点头,走向打者区。握住球棒的时候,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从没想到自己会作为一名打者面对巧。并不是说自己没有自信,自己已经在区大赛里取得了五成的打击 率和三支本垒打,县大赛也有四成二的打击率和一支本垒打。自己都觉得自己挺厉害的。但是以前从没遇到过巧这样的投手。从没有。说实话,豪没觉得自己能打着 巧的球。
(但是,他说不带告诉球路呢。)
豪很高兴。巧明明白白地对作为打者的自己说,不告诉球路。太高兴了。自己必须要有所回应才行。必须把巧的球打回去才行。豪握棒比往常靠上了一个拳头。
稻村在投手丘上和巧说了些什么之后,蹲在了豪的身后。
“他说第一球是正中间。”
“我知道。”
“有把握打到?”
“您就别说这么多了。”
豪说完,又急忙低头道歉。
“啊,对不起。”
“不,没关系。我说多了,让你分心了,不好意思。”
没错。要集中精神。眼里只看着球。豪深深吐了一口气,握紧了球棒。
第一球。球经过本垒正上方,腰带附近。简直是能打本垒打的球路。豪左脚一踏,直直地挥了出去。球棒上传来击球的手感。豪一挥到底,球随着高亢的金属声一起飞上天空,最终消失在护栏网外的杂树丛中。
界外。
“噢,飞得真远。”
戴着面罩的稻村嘘了口气。
“可惜,挥棒晚了。”
挥棒晚了,晚了大概有半口气那么长。
但是,我能再挥早些吗?还有,下一球会是什么球?天没多热,汗却一个劲地出。后背湿乎乎的特难受。
如果自己是捕手的话,下一球会要什么球呢?大概是内角偏低吧。然后再下一球就要外角。还是说……不,如果打者刚打了个界外,想要积极挥棒击球的话,外角偏高的坏球不错。豪坚定了想法,摆好击球的姿势。
这球跟预想的一样,外角偏高。但是,球速却很慢。豪不自觉地“嗯?”了一声。刚才只想着高速球,这球要是打,肯定靠手。豪把挥出来一半的球棒又停住了。
“好球。”
稻村的声音说。汗水沿着后背倏地向下流。
“亏你停下来了,不然照那个时机的话,肯定是地滚球。”
“压根没想到他还会用这个速度。真是,跟他性格一个样,实在是没个准。”
豪本是自言自语的,但稻村好像听到了。稻村笑了。
“哈哈,这样好啊。这样的投手,指挥起来才有成就感。”
指挥。下一球。第三球会是什么呢。如果是比赛的话,现在来一个坏球也无所谓。但是现在,巧大概不会这样。那个性格多变的自信家,肯定想用三球来一较高下。这样一来,肯定是最具威力的球。外角偏低。速度跟刚才投给东谷的那球一样,目标是好球区最下面。
豪踏进了打者区,踏了踏脚。
巧决定,第三球用外角偏低。大概,豪也猜到了吧。巧没想让豪扑个空。虽然豪作为捕手非常厉害,但他当打者的时候并不可怕。看第一球的那个界外就知道了。
永仓,我就按你猜的投。有本事就打吧。
指尖用力,巧缓缓开始投球的动作。双臂举过头顶。抬起左腿,右臂后摆。然后踏步。自己的身体仿佛是弹簧一般。先施加压力,然后放开。
嘀──嘀──。
身后响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
啊,怎么了?走神的一瞬间,球已经离开了手指。
球比巧预想的偏上了半个球那么高,朝着外角飞去。豪的球棒向上捞去。
球飞上了天。天空中飘着朵朵白云,很有春天的气息。
“外场,快退后!”
巧大声喊。外场的三个人跑了出去。青波比另两人跑得还快一些。飞得高高的球好像突然没了力气,一下子向下落了下来。
“青波,眼睛看着球。手套再举高点。球要下来了。视线别离开球。”
巧喊得嗓子都疼了。球落到了青波的手套里。青波摔了个屁蹲儿。但就算摔倒了,青波还死死抱着手套,没让球掉出来。
“接到了!我接到了!”
青波坐在地上挥着手套。
“接得好!太棒了!”
“真的!帅呆了!”
良太和真情的欢呼站在投手丘上都听得到。还有鼓掌声。巧忍着没把手套摔在地上。
这不简直成了小孩子的游戏了吗。为什么球会飞到外场,飞到小孩那里。
巧有自信让球连球棒都沾不到的。但到最后一瞬却功亏一篑。
巧朝一垒的江藤瞪了过去。江藤正往兜里揣着什么。
“BP机啊。打球带着那个干什么。别太过分了,混蛋。”
江藤细细的眼睛瞪了回来。
“真对不住,我就是混。真当自己是块料似的,一个BP机就分神,看你也不是啥了不起的投手嘛。”
“什么!有种再说一遍!”
“说就说。比赛的时候你还不吓死了,赛场上周围那么吵,你全那么在乎还得了?这说明你缺乏集中力。”
巧咽了一口吐沫。江藤说的,一点都不错。如果在赛场上的话,不管是BP机还是喝倒彩自己都听不到。不是听不到,是意识不到。自己对打者是缺乏集中力。这大概就是自己瞧不起打者的那一瞬间,心里出现的破绽吧。没错,这谁也不怪。是自己太弱。巧使劲咬住了嘴唇。
“怎么了?无话可说了?”
江藤朝前迈了一步。
“我集中不集中无所谓吧。我可不像某些傻子,打棒球的时候还揣着BP机偷着乐。”
“你说什么?”
“喂!你们别吵了!”
豪插了进来。
“头一次见面怎么就吵架。”
“都怪他得意忘形。”
江藤转头不正眼看他。这时BP机又响了。
“江藤,是不是到你上补习班的时间了?”
泽口在一边小声说。
补习班?用BP机提醒上补习班啊。
巧有点惊讶,这人竟弄得像上班族似的。
“我走了。”
江藤撞了豪一下,从他身边走过。
巧对背对自己的江藤说:“我说你,至少打球的时候忘了补习班吧。真是的……跟那些中年大叔似的。”
忽然,江藤猛地一转身,朝巧逼了过来。
“混蛋,什么打棒球的时候忘了补习班。我可不像你们,一天到晚闲得到中学还玩棒球。别以为能投那么几个快球就得意忘形。你那点本事也就现在管用。知道吗,你们天天光打球,高考临头的时候抱佛脚也晚了。”
江藤滔滔不绝。巧好像是躲着飞来的吐沫星子似地扭过头。太阳落山了。风一下子凉了下来。
“只有百分之六!”
江藤咄咄逼人地说。
“你们知道吗?只有百分之六的人才能被选中,只剩下精英。剩下百分之九十四都落榜。”
江藤又是猛地一转身,一溜烟跑没影了。巧拍拍豪的肩膀。
“他怎么回事?说些莫名奇妙的……精什么?”
“嗯……他那应该是在补习班里听的。我们那也说了。”
“那他说的是怎么回事?”
“就是说,能通过层层考试,成为人上之人的,往好里说也就百分之六,一百个人里面就六个人。”
“哼,所以要进那百分之六就拿着BP机打棒球啊……他妈妈就用那嘀嘀的告诉他该上学了?”
豪没说话。倒是泽口替豪接了话茬。
“是啊,上次江藤妈妈还跟我妈面授机宜呢。说孩子出去玩的时候,一定让他拿上BP机。都想到这个份上了,真佩服她。我还发愁呢,要是我妈也让我带怎么办。”
“你们两个脑子里装的可不是一样东西。”
东谷用手套敲了敲泽口的脑瓜。气氛缓和了下来。背后有人嘘了口气。
“哎呀,现在的中学生真是,无论是要打球还是要学习都够不得了的。啊,对,你们还没上中学呢。”
稻村把面罩和护胸交给豪。
豪低下头说:“对不起,耽误您工作了。”
“不,我也很高兴。我也得赶紧走了,就算从那百分之六里面落出来,也得干活唉。”
稻村挠挠鼻子,说:“实际上,这次,我想在公司里拉支棒球队。”
“棒球队?”
巧反问。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把喜欢棒球的都拉到一起,平时训练能像点样就行。”
“以前就没有这种活动吗?”
“没有,根本没有。肩膀和腰受伤之后我就把棒球扔了。昨天被你打个落花流水,挺受打击的。”
“您也不用受打击,就算打不着球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能碰着球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豪戳了戳巧。稻村的嘴角咧了上来,笑了出来。
“看让你说的。下次我一定打到。认真练习,减掉五公斤,重新找回身体的状态,一定要把原田巧的球打得远远的。真的,好久都没这么想打球了。到时候,还要拜托你来当我的对手呐。”
稻村挥挥手,走了。
“稻村叔叔。”
巧又叫住了稻村。
“稻村叔叔,不用组队那么麻烦,我也随时愿意陪你打球。永仓也愿意的。”
“不,不一样的。”
稻村横着摆了摆那只厚厚的大手。
“刚才是我没说明白。小巧,我是想打我心中的棒球。棒球啊,不是一个人就能玩起来的。你就耐心地等这我吧。”
稻村一走,风似乎也越发凉了起来。抬头看看,太阳已经落到了西面的山里。天空没了耀眼的光亮。
巧轻轻踢了踢投手丘上的土。
“棒球啊,不是一个人就能玩起来的。”
稻村的话还在耳朵里回响着。
较量是随时都能进行的。只要稻村自己瘦下来五公斤,找回他原来击球的感觉,自己随时都能做他的对手。
但是他却说不是那这样。
他说为了打球,要在公司里拉一支队伍出来。
不那么做就打不了球吗。自己从未对稻村,也就是爸爸的单位有过兴趣。甚至根本没想过,那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但是巧懂得,在一个公司里,想要拉起一支运动队伍,决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拉人,劝说,谈判……
乱七八糟的麻烦事绝对少不了的。
巧又握紧了手里的球。难道所谓棒球,不单单是把球投得比谁都快、让自己变得比任何对手都强就可以的吗?
豪在身后说了一句什么。巧回头,看到豪的脸上被夕阳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你说什么?”
“原田,你果然厉害。”
“什么厉害?”
“稻村叔叔当真想组一支队伍。能让大人产生这种想法,你真了不起。如果他真组出这么一支队伍来,你就更了不起了。”
“谁知道呢。”
“肯定能行的。稻村叔叔他真的是当真的。因为棒球是只有集体才行的运动,一个人玩不起来。”
豪若无其事地说了跟稻村相同的话。
巧有点惊讶,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豪红红的脸。
“怎么了,原田?我有说什么惹你生气的话了?”
“不,没有。”
巧移开视线,不知说些什么好。
忽然,腰上沉沉的暖乎乎的。青波抱了上来。
“哥哥,快看,我接到球了。”
“怎么还说这个呢,没完没了的。”
“可是我真接到了啊。对了,这个球能给我吗?”
“好啊,拿去。青波的一号纪念球。”
豪弯下腰摸着青波的头顶。
这个人,真好。
巧看着豪有些棱角的侧脸。一边看着,一边拨开了青波环在腰上的手。
(第五章 较量 完)